赵克红：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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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国，因诗文而闻名的城市及风景名胜俯拾皆是。登武汉黄鹤楼，便会吟诵“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来到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会涌上心头；一首《枫桥夜泊》，让人记住了姑苏城外的寒山寺；《滕王阁序》《岳阳楼记》《登鹳雀楼》，诗文佳作与名楼交相辉映，成为无数游人魂牵梦绕之地。同样，当代诗人海子的一首《日记》，让青海西部的高原小城德令哈，成为人们心中的“诗和远方”。

很荣幸，我受邀参加了第六届海子诗歌节。德令哈距离古都洛阳1600多公里，是个相对遥远的西部城市。说它遥远，是指时空距离；而说它较近，则是因为海子的诗歌，拉近了人们与它的距离。

会期前一天，我从洛阳龙门站乘坐6个多小时高铁，抵达西宁时已是华灯初上。次日8时许，我换乘复兴号列车向西飞驰，车窗外，山川、河流、草原，辽阔壮美的景象，从眼前一一掠过，我为长天万里的大美所震撼，视野和心胸一下随之开阔了起来。临近中午，复兴号列车到达德令哈。10个多小时的车程，让我体验了诗意的远方和诗歌的魅力。

德令哈市虽然位于柴达木盆地的沙漠戈壁滩上，却看不到丝毫苍凉与荒芜。那如诗如画的柏树山，那绿草如茵的草原，那蓝天、白云、青草、羊群……无不激荡着我的心灵。

说起德令哈，就绕不开诗人海子。1988年夏天，海子乘火车来到德令哈，冰冷的夜雨，撩拨着诗人多愁善感的心。那时的德令哈，在海子的眼中，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或许是诗人内心深处的忧伤和落寞，被德令哈的绵绵冷雨激活发酵，他写下了著名的诗篇《日记》：“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海子笔下的“姐姐”，一直没有人说得清楚。其实这已无关紧要。海子与德令哈仅相处短短一夜，他的生命却与这座小城紧密相连。《日记》这首诗，如投巨石入深渊，回响无穷。许多人，因为德令哈，知道了海子；许多人，因为海子，知道了德令哈。

从此，德令哈开始走进人们的视野，成了诗和远方的象征，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游客接踵而至，在柴达木盆地与祁连山支脉下，寻找戈壁上氤氲着的诗意。

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说：“诗是开向世界的一个美丽的窗口，是使梦想能够实现的一种方式。”海子的这首诗，无疑为德令哈这座西部小城蒙上了神秘的面纱，让许多人痴迷和向往。

诗因城而生，城因诗而名。德令哈没有忘记让它名扬天下的诗人，在市中心的巴音河畔，专门为海子修建了诗歌陈列馆，一组白墙灰瓦的徽派建筑（海子的祖籍在皖南），点亮了人的眼眸，让人为之一振。一座遥远的戈壁小城，就这样以诗歌的名义，迎接着四面八方的游客。

陈列馆大门两边镌刻着一副对联：“几个人尘世结缘，一首诗天堂花开”，道出小城丰厚的文化底蕴。德令哈被称为“海子之城”，城内到处充满诗的气息。在新诗衰落到极小众的今天，像德令哈这样推崇一位诗人，在国内大中城市中是极为罕见的。

馆内陈列了海子的生平介绍、诗歌和各种评论文章，以及同时代诗人西川、骆一禾等人的诗作，并配有图片和文字介绍。陈列馆的设计颇费了一番心思，整个馆舍的建筑风格、陈列风格，有别于传统展览馆，更容易让人走进海子的精神世界。

海子纪念碑为半身头像，重约5吨，高1.68米，与身后一侧占地1300平方米的陈列馆遥相呼应。两边是“今夜我在德令哈，不想人类想姐姐”，这句话在德令哈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已成为德令哈的最佳宣传标语。近30首海子的优秀作品被雕刻在形态各异的石碑上，组成了极有特色的海子诗歌碑林。

海子虽然出生在安徽农村，但少年聪颖。他15岁考上北京大学，开始创作诗歌，逐渐名满天下。1983年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但过于敏感和多愁善感的性格，使他没有勇气去直面人生。作为一个诗人，他是善良、悲悯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感动了无数人。遗憾的是，他却一直没能从绝望中走出来。25岁生日后两天，他在山海关卧轨，一段绚烂多彩的生命戛然而止，一代诗人黯然陨落。

若干年后，刀郎带着苍凉和风尘，从乌鲁木齐来到这里。或许是德令哈的夜雨凄凉，或许他和海子都有着相似的情愁与感受，刀郎生发出和海子同样的苦涩忧愁，撕心裂肺地唱出了《德令哈一夜》：“谁在窗外流泪，流得我心碎，情路上一朵雨打的玫瑰，凋零在爱与恨的负累，就让痛与悲哀与伤化做雨水，随风飘飞。”歌词与旋律夹裹着凄冷的风雨，唱的人流泪，听的人心碎。

海子的诗和刀郎的歌，让德令哈这座默默无闻的小城声名鹊起。此后经年，许许多多的人追随着海子的足迹，找寻那个令人心疼的“德令哈”，凝望着这座戈壁上的小城。

当然，这座在海子诗篇中“荒凉的城”，如今早已变成一座绿色的诗意之城。海子可能不会想到，他会以一首小诗和高原上一座遥远的城市结下不解之缘。海子已经成为高原小城德令哈诗意的底色，和另一种海拔高度。

作者赵克红，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委会委员、中国铁路作协副主席、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洛阳市作家协会主席。

其作品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中国作家》《诗刊》等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选刊、年选及初中、高中、中考试题。著有诗集《燃烧的情愫》《岁月列车没有终点》、散文集《心韵如歌》《炊烟，是盛开的花朵》、中短篇小说集《多梦时节》、长篇小说《青春无悔》（合著）评论集《岁月留声》等十余部。

获第八届全国铁路文学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四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成就奖、第三届奔流文学奖诗歌奖、中国诗歌春晚2020年度十佳诗人、第六届中国 《大河诗歌》双年度诗歌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