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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跃成:藕花深处

来源:河南智库舆情网 作者:孙跃成 时间:2024-10-19
导读: 作者孙跃成,河南洛阳人。作品见于《牡丹》《六盘山》《河南日报》等报刊,被中国作家网等选载推荐。

编者按:

本期作品里,非虚构《外卖生涯57天》在推荐语里已有详细编者按,不再赘述。另外,重点推荐中篇小说《藕花深处》。孙跃成是一位大器晚成的小说家,《天地玄黄》在本刊发表后,以其丰富的生活阅历,跌宕的人物命运,精彩的故事设置,高超的虚构技巧,被市内外读者热议。编辑部前后收到10余篇读者评刊,有赞扬,也有中肯的批评。文学很大程度上是求其友声,作品发表后能即时产生反响、回馈,即便略有争议,对于作者来说,都是一件幸福的事。《藕花深处》仍延续作者对现实的观照和对社会的严肃思考,写出了人性的复杂,行文将洛阳风物自然地融入,小说笔力沉着、庄重,提出的孩子校园教育问题也发人深省。(李知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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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甥女顾雨扉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吃过午饭,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假寐。


五岁的女儿毛豆轻轻从我手中抽出手机,自己安装了一个游戏软件,把手机音量调成静音,饶有兴致地玩了起来。


开满油菜花的原野真美……不好,一只斑斓猛虎竟潜伏在黄黄的花丛中!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飞跑起来,老虎低吼一声,紧紧向我追来。求生的强烈愿望促使我没命疾窜,但却发现自己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跑都跑不快……


猛然从噩梦中醒来,只见毛豆一只小手轻轻地拨拉着我的胸口,另一只手老练地指挥着手机里跑酷的汤姆猫,沉着冷静地躲开扑面而来的各种障碍物,游刃有余,似闲庭信步。


顾雨扉终于打通了我的电话,语气里充满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急切:“舅,可打通你电话了!哎,家里出大事了!天都快要塌了,你能回来一趟吗?”


我急忙问出了什么事,能在电话里大致说一下吗?顾雨扉带着哭腔说道:“黄金在学校里遭到了校园霸凌。”黄金是顾雨扉的独生女,按辈分叫我舅爷,顾雨扉是我堂姐的女儿,由于我和堂姐一家走得很近,所以雨扉从小就把我当成亲舅一样。她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所以和黄金的爸爸黄国强结婚并生下黄金以后,格外珍惜这个三口之家,丈夫和宝贝女儿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女儿黄金遗传了母亲的秀气和白皙,也遗传了父亲的浓眉大眼和高挑身材,目前在老家永辉县城关实验中学上初一。黄国强在县电业局上班,顾雨扉在县医院当护士长,属于小县城里的中产阶级,收入和做生意的暴发户没法比,但和一般的双职工上班族相比,经济条件还稍显优越。


“情况严重不严重?黄金受伤了吗?”外孙女黄金给我的印象是万里挑一的乖乖女,沉静内敛,性格温柔,爱好广泛,温文尔雅,这些都是顾雨扉两口子不惜重金给女儿报了国学和钢琴、舞蹈课外班熏陶出来的结果。


“很严重。”


“能构成轻伤害吗?”我的心也揪了起来。


“比轻伤害还严重。”


“难道是重伤害?那赶快报警!”我的脑海里立刻闪出某地打人事件视频中几个女孩被暴打的场景,对黄金的担心如暴雨中池塘里的水平面在迅速上升。


“不,没有外伤,但……比重伤害还严重。”顾雨扉明显是在字斟句酌地考虑着怎么跟我说明黄金受到的巨大伤害。她顿了顿说道:“这样吧舅,我先发给你个东西,你看一下。”


“当啷”一声,顾雨扉发来一条微信,我打开一看,是一张纸条,内容如下,歪歪扭扭的字迹,简直不堪入目。


我立刻明白了顾雨扉所说的“比重伤害还严重”这句话的含义,黄金遭受了心灵上的严重伤害。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对着电话吼道:“我现在就去做个核酸检测,明天上午回永辉处理这事!”




从昌谷县开车到老家永辉县城,五十公里的路程,我用了近四十分钟。前面就是永辉县盐业局的家属院。一幢破不溜丢的老式灰色筒子楼夹杂在一片拔地而起的豪华高层商业住宅区内,仿佛一件名贵的裘皮大衣上打了一个补丁,让人感觉膈应。


我停下车掏出手机,想给周羽凡打个电话,我知道她此刻肯定正在灰筒子楼的二单元四楼东门的六十七平方的家里,我也真想见见二十七年前的这个初恋,但此刻郑愁予的《错误》在我耳边响起: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我沉思良久,还是理智地把带给她的一箱牛奶,一箱火腿肠,一箱方便面,一箱土鸡蛋及1000元现金交给门岗师傅代为送达,开车离开了盐业局家属院,“沙沙”的车轮声正像郑愁予那达达的马蹄,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二十七年前。


一九九二年元旦夜,永辉县一中二四班教室里灯火辉煌。身为文体委员的我,正主持着一个策划了半个月的元旦文艺晚会。相声、小品、哑剧、戏曲……一个个节目精彩纷呈,欢声笑语回响在教室上空。我现挂了一个有奖猜谜活动,把晚会推向高潮。慕名来观看节目的几个任课老师里有两个名字分别叫赵世琦和郭聚光,我一时灵光乍现,在黑板上写了两个谜面:(1)拉萨;(2)和氏璧。——打本校的两个老师的姓名。经过激烈角逐,学习委员胡一航猜中了谜底:“拉萨”被称为“日光城”,可不就是“郭聚光”嘛,“和氏璧”是赵国的无价之宝,正好影射“赵世琦”老师。奖品是两包葵花籽,独中两奖的胡一航满面红光,把奖品打开分发给各位同学们。这时,班主任舒牧野老师笑吟吟向我招手,我急忙从讲台上走下,来到他身边。舒老师向我推荐坐在他身边的周羽凡,说是他的老乡,是一年级的新生,歌唱得非常好,让我安排一个客串的节目。周羽凡身材娇小玲珑,五官分开来说没有什么显著特点,但组合在一起却非常顺眼,有点像日本明星山口百惠,很耐人仔细端详。她笑靥如花般地看着我,我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正好我们班缺少嗓子特别好的人才,我及时安排周羽凡登台演唱。那天她唱的是程琳的《熊猫咪咪》:竹子花开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周羽凡的歌声可真好听啊。


简直是黄鹂初啼,百灵间关,喜鹊闹春,鹦鹉鸣吟。


后来才知道周羽凡的唱法叫作气声唱法。当时只觉得只有周羽凡的歌声才能称得上“天籁”。


由于我主持的班级元旦晚会非常成功,学校领导委任我为永辉一中元旦晚会的策划兼主持。我邀请周羽凡演唱了一首《信天游》,又弹着吉他和周羽凡对唱了侯德建的《新鞋子·旧鞋子》,两首歌都收到了全校师生雷鸣般的掌声。


谁知从那以后,我就得了一种怪病:白天茶饭不思,神魂颠倒;晚上夜不成寐,胡思乱想。课间十分钟,我会第一个冲出教室,站在三楼的阳台注视着一楼一三班的教室门,目不转睛盯着周羽凡走出教室门,在阳光下伸懒腰,嗅花香,望天空。更有甚者,我会目送她走进洗手间,再目送她走出来……若是有一个课间我没有见到周羽凡,下节课我定然会魂不守舍,怅然若失,若是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几分钟,下节课也会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可怜的十七岁的少年的我哟,在甜蜜和痛苦的漩涡里挣扎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悄悄地问自己: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车子驶入顾雨扉家的楼下,她早已在此等候。黄金在家,我不想当着黄金的面谈论,怕给她造成二次伤害,让顾雨扉就在楼下给我讲一下大概的情形。


黄金所在的永辉县实验中学初一八班里,有个女同学叫邢曼莉,是从乡下学校刚转进实验中学的。邢曼莉十四岁,大黄金一岁,父亲是大货车司机,常年在外奔波不沾家,母亲周丽敏是全职家庭妇女。


邢曼莉不知是因为刚从农村转入县城实验学校,还是因为自身散漫惯了,总之老是有迟到现象,成绩也不尽如人意。因为黄金和邢曼莉按座位排序同分为一八班第六组,所以班主任崔琳让黄金和同组另外两个女同学仝若溪和秦璐璐四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三人共同帮助邢曼莉进步。


四个小姐妹从此接触多了起来,黄金也非常乐意帮助邢曼莉。邢曼莉开朗活泼,嘴甜有趣,见多识广,和黄金的性格形成互补。邢曼莉的母亲回乡下老家忙乎承包田的事,她家分期付款买下的县城的住宅楼里没人做饭,黄金就把邢曼莉带到自己家里一起写作业,并和自己同吃同睡。


邢曼莉有一点进步,另外三个小姐妹都会非常高兴,很有成就感,特别是黄金,总觉得帮助邢曼莉共同进步是一件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两全其美之事。可邢曼莉身上却有一种不知怎么沾染上的痞里痞气,这一点让黄金觉得很不适应。


比如有一个周末,邢曼莉给四人组建的学习群里发了这样一条微信:“有个女孩叫段煜宛13岁,上七年级,被三个男孩轮流强奸后活埋,死后变成怨魂。这三个男孩的名字叫左恩泽、沈子钛、李雨泽。她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转给10个人,她今天会报答你,看到不发者,睡时留意留意你家窗户和枕头旁边。有个叫朱梓函的女孩,看了这个信息,认为是假的,没有转发,她妈妈在一个月内被车撞死,爸爸得了绝症。如果你转发了,5天后,你喜欢的人也会喜欢你。”


黄金曾耐心劝说邢曼莉不要接触这些乱七八糟非常负能量的东西,邢曼莉嘻嘻哈哈漫不经心,并且又做了个黄金根本无法接受的恶作剧:在一节体育课上,邢曼莉趁黄金不备,把她的运动裤猛然拉下,当众露出里边的三角内裤。


事情在一步步升级,直到有一天,课间十分钟,邢曼莉用一根尼龙绳,圈在黄金胸部,然后量一量尼龙绳的长度,夸张地说:“哇,88cm,男生都喜欢的尺寸!”把黄金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


最严重的是最后的“纸条事件”。晚自习课上,邢曼莉百无聊赖,就恶作剧般“炮制”了那张不堪入目的纸条,递给坐在她后面的仝若溪。仝若溪看了一眼,在纸条上写了“无聊”二字,又还给邢曼莉,邢曼莉又把纸条传给秦璐璐,秦璐璐做了个鬼脸,没有接她的纸条,这时千不该万不该,邢曼莉把纸条交给了班上的“调皮大王”——男生张天晖。张天晖拿到纸条,绘声绘色大声在班里读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射向黄金,惊讶的,好奇的,搞怪的,同情的……黄金愣了一会儿神,猛然意识到纸条的内容是非常恶心和龌龊的性暗示,“哇”的一声大哭,发疯般地冲出教室,消失在校园里。


这些情况顾雨扉都是最近才知道的,校长龚战伟、副校长段誉、教导主任陈雪香和班主任崔琳都对此事讳莫如深,瞒着顾雨扉和黄国强夫妇。


最初顾雨扉发现黄金心理出现严重问题,是在五一学校放的三天长假。这三天黄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连吃饭都叫不出来。起初顾雨扉认为女儿学习压力大,想好好睡几天懒觉放松放松,谁知第四天开学,黄金的一句话简直像晴天霹雳,把顾雨扉吓了一大跳。黄金对她说:“妈妈,我不想再去上学了。”顾雨扉觉得黄金的话简直不可理喻,开什么国际玩笑!她一改往常的慈母形象,大声呵斥女儿赶快洗漱吃早饭去上学。黄金见妈妈前所未有的恶劣态度,欲言又止地跑回住室把门反锁,再也不理会外面歇斯底里的顾雨扉。


顾雨扉在门外一会儿苦口婆心哄女儿,一会儿又色厉内荏地大声呵斥,接着又带着哭腔哀求,但通通毫无作用,黄金在房间里就是不开门。


无奈顾雨扉赶紧打电话让刚去上班的丈夫黄国强回来,两人在门外软硬兼施叫门,结果仍无济于事,黄金在自己的房间里既不开门,也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人折腾累了,就坐在客厅的餐桌边发愁。黄国强问妻子,女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顾雨扉说我和你一样一头雾水。于是两人各自反省了一番:是上上周女儿想要一只小猫没给她买?还是爸爸六天前让邻居几个人到家里喝酒吆五喝六太嘈杂?是妈妈批评女儿洗个碗也走神?还是责怪女儿不跟来串门的刘阿姨打招呼?


两人反省了半天,轮流像虔诚的基督徒向牧师忏悔一样,在门外一条条向女儿道歉,保证只要女儿消消气去上学,爸爸妈妈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不管二人在门外走马灯样轮番上阵劝说检讨,黄金在房间内统统没有一点反应。


两口子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连几天,黄金只在凌晨顾雨扉二人没有一点响动时才出来胡乱吃点东西,并且只要他们卧室的门一响,马上停止吃东西,立马回房间反锁上门。


顾雨扉夫妇猜测,他们二人中肯定有一人无意中伤害了女儿的感情,致使女儿永远不想见到他们二人中的那个人。于是二人抱头哭着决定,为了宝贝女儿,两人离婚,女儿讨厌谁,谁就净身出户,永远不回这个家,只要女儿能正常背着书包上学,哪怕死了也心甘情愿。


于是二人又在女儿门前恳求女儿说出到底讨厌爸爸妈妈哪个,哪个就永远离开这个家,二人照例问了个寂寞,黄金始终不回答。


顾雨扉知道真相是在黄金辍学十天之后。那一天仝若溪来看望黄金,黄金打开卧室门让仝若溪进到房间,在这之前副校长段誉,教导主任陈雪香和班主任崔琳,分别三次来看望黄金,黄金都没有开门。甚至陈雪香和顾雨扉在门外苦口婆心劝说黄金时,黄金在房间大声吼道:“你们谁再劝我去上学,我现在就跳窗!”吓得二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劝一句。


仝若溪进到黄金房间半小时,出来时对顾雨扉说:“阿姨,都怨邢曼莉写的那张纸条,竟然把黄金害成这样!”顾雨扉闻言,赶紧问仝若溪:“什么纸条?”仝若溪吃惊地说:“阿姨你不知道吗?”顾雨扉说:“阿姨不知道。好孩子,你告诉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仝若溪像闯下大祸一样慌忙改口说:“我也不清楚,阿姨,算我多嘴,我还要去上学,阿姨再见!”说着夺门离去。


顾雨扉紧随仝若溪来到了实验中学。她直接找到黄金的班主任崔琳,直勾勾盯着崔琳的眼睛说:“邢曼莉写了一张什么样的纸条,能让我看看吗?”崔琳被顾雨扉可怕的眼神盯得心虚,犹犹豫豫和顾雨扉加了微信,把邢曼莉写的纸条发给了顾雨扉,并且断断续续讲述了邢曼莉的几次恶作剧。顾雨扉听完嘴唇气得乌青,立刻打电话告诉了黄国强,黄国强暴跳如雷,跑到了学校和顾雨扉在教导处大闹了一场。一回到家,顾雨扉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听完顾雨扉这一段叙述,我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当时就要顾雨扉跟我一起到学校找校方理论,她说先回家电话和校长预约好,吃过午饭下午去学校。


我和顾雨扉上楼,当顾雨扉用钥匙打开防盗门,进到客厅,却见黄金一个人呆坐在客厅的穿衣镜前,从镜子里我看到了一张目光空洞无神的脸,这眼神,和二十七年前的周羽凡何其相似!




后来,每每回忆起当初的情景,我越来越相信,人有第六感觉。


十七岁的我和少年维特一样陷入了成长的烦恼。奇怪的是,一向大胆泼辣的我变得胆小如鼠起来:心里盼星星盼月亮想见周羽凡一面,但真的在校园里相遇了,我却连正眼都不敢看她。多少次我暗自下定决心,再“狭路相逢”时,一定和她打声招呼,但真的邂逅了,我仍然是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只敢用眼睛的余光目送心中的女神“笑语盈盈暗香去”。多少次擦肩而过后,我从失魂落魄中反应过来,望着周羽凡那美丽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用手使劲掐自己脸,在心里骂自己:你这个叶公好龙式的懦夫!


然而,周羽凡却明确地感受到:我,赵星华,一个帅气、阳光、成绩优异、多才多艺,在老师和同学心目中都是个佼佼者的高二男孩,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事后周羽凡告诉我,每次无意相遇,你越是红着脸躲避,我越是感觉到,擦肩而过后,我的后背都被你热辣辣的目光灼烧着。


我的女神,你一次都没有回过头好不好?


剧情的推进始于一九九三年四月九日,那天是星期五,一个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午后。


像极了那段话:那时候爱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你有车有房,而是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你穿了一件白衬衫。


当年还没有施行双休日,永辉一中施行的是过“大星期”,即两周放在一起休息两天。这样主要是照顾像我一样乡下偏远地区的农村学子,减少我们的来往车费。今天是离校的日子,我按惯例把一大兜穿脏的衣服装好,换上唯一干净的白衬衫和藏青色筒裤,在校园里操场的西北角,拿出死缠烂打央求大姐给我买的口琴,边吹边等死党孙土星准备一起回乡下老家。


操场外一个海棠形的花池里,几棵早熟的牡丹品种白雪塔开得正艳,硕大的花朵和我的白衬衫一样的雪白,相映成趣。我坐在花池边,正忘情地吹奏着刚刚流行的新歌《酒干倘卖无》,背后响起“啪啪”的鼓掌声,我忙站起身回头,一幅定格在我头脑里二十七年的画面,当时展现在我眼前:我梦寐以求的女神周羽凡亭亭玉立着在对我微笑。


“吹得真好!”周羽凡微笑着,齐刘海,双抓髻,一个淡黄色的蝴蝶形发卡把她红苹果一般的脸庞衬托得愈发娇艳可人。午后的温暖阳光穿过梧桐树稀疏的嫩叶,斑驳着她那生动明净的笑脸,一眼望去,仿佛是刚从俄罗斯画家康斯坦丁·拉祖莫夫的油画中走下来一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一刻,我浑身电击一般一阵战栗,怔怔地说不出话,只会望着她红着脸傻笑。


“哎,但是你演奏错了一个音,并且丢掉了一个休止符,节奏有点儿乱了。这是我从《辽宁青年》封三抄下来的准确曲谱,你需要和你的曲谱对照一下吗?”周羽凡笑语盈盈地递过来一本那时候的中学生大部分都有的抄歌本。


“谢谢,谢谢。”我紧张得汗都要流出来了,机械地双手去接周羽凡的抄歌本,指尖无意识触碰到了周羽凡柔若无骨的掌心。


似一股电流从我的指尖瞬间传遍全身,好像五脏六腑里每一个细胞都被熨斗熨过,一种奇妙无比的感觉从心底向外升腾,直到周羽凡挥手道声“再见”走远,我还傻傻地站在操场边细细地回味……


孙土星也提一兜脏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我身边,用手在我眼前晃动着说:“什么事让你走火入魔了?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个啥?”


回到家,我躲开了孙土星的视线,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周羽凡的抄歌本,一页页翻着看了起来,那一行行娟秀的蝇头小楷似乎就是周羽凡那娇小美妙的身影。入夜,我双手抱着这本歌本,进入甜蜜的梦乡……


星期天下午返回学校,我找到学校食堂的大师傅,跟他们商量,我每天早上和中午的两顿菜金各五分钱,改为每顿二分,我不吃菜,只给我打半勺菜汤,我蘸着馒头吃就行。得到许可后,我用十天时间省出了宝贵的六角钱,给周羽凡买了一本新华书店里出售的最昂贵的烫金封面的笔记本,抽空送给了周羽凡,让她当抄歌本。因为她送给我让我对照歌谱的那本,我当宝贝一样珍藏起来,实在不愿再还给她。


送她的新笔记本里,我还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就一句话: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难道就是思念你时的痛苦?


三天后,我收到了周羽凡趁人不备偷偷递给我的折叠成一个纸鹤的一封信。我跑到校园对面一无人处,急不可耐地想打开纸鹤,却笨手笨脚地把信撕烂了一个口子,抱着信心疼了好半天。上面依然是周羽凡娟秀的字迹,写道:


谢谢你对我的好感,我接受你这份纯洁的感情,同时也向你表白:我也很崇拜你。瞿秋白说过,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有你这样一位喜欢我的兄长,心里很甜蜜,也很幸福。但,我们正处于紧张的中学阶段,让我们把对彼此的喜爱化作努力学习的动力,其他的事等到考上大学再往深处发展,好吗?


另,以后尽量不在校园里递纸条,每小星期的星期五晚自习后,我们在体校的足球场南端相见。


“小星期五”指的是第一个不休息的星期五,学校规定这一天的晚自习课由学生自主选择上或不上,可以洗澡、洗衣服处理一些杂务,并且推迟一个小时进寝室打熄灯铃。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和我的女神都会准时来到约定地点,或是在满月里踏着皎洁的月色,或是在繁星满天时氤氲在静谧的夜色里,谈学习,谈理想,谈未来。虽然我们肩并肩踏着体校足球场的绿茵一圈圈漫步,但身体从未有一次接触过,只是两颗年轻的心,却跳动得越来越近……


五一节前夕,周羽凡说她决定将来报考音乐专业,舒牧野老师主动提出在假期里帮她学习弹钢琴。因为音乐学院招生除考试声乐外,还要考自选一种器乐。舒牧野老师五十多岁,毕业于名牌大学,除课堂上风趣幽默外,还多才多艺,会钢琴、二胡、笛子等好几种乐器的演奏。我对担任着我的班主任的舒老师非常崇拜,舒老师也对成绩优异,兴趣广泛的我喜爱有加。我相信,有舒老师精心施教,一个假期时间,周羽凡肯定能掌握一定的钢琴演奏技能,再有两年时间的不懈努力,定能拿下器乐这门艺术考试的高分,而声乐考试,她那天籁般的嗓音,在永辉县所有高中准备报考艺术院校的考生中,毫无疑问是独占鳌头,无人能出其右。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牡丹》2024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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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跃成河南洛阳人。作品见于《牡丹》《六盘山》《河南日报》等报刊,被中国作家网等选载推荐。

责任编辑:郭跃铮 文清 韩伟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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