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归来说龙门一一龙门石窟的往事今生
云冈归来说龙门
一一龙门石窟的往事今生
陈国敬
百度上看到一个帖子，帖曰：最先去的是龙门石窟，现在留下的印象除了卢舍那大佛其它的都没有，因为其它洞窟基本上破坏殆尽了。去了云岗石窟，才知道，原来石窟是可以进的！！！！这里连着用了四个惊叹号。帖子继续说：原来，石窟是可以有这么多大佛和小佛的？听说云岗的颜色是清朝补修的，但别说，补的是真不错，应该是和敦煌的颜色差不多。以前以为云岗只有那一个大佛，就像龙门石窟一样，到了才知道是因为洞窟坍塌裸露才成为大同的标志。
因着这一番议论，恰好一拨战友们相约出行，于是提议奔大同，去云冈。
专程赶到西安迎接我们的是曾任大同市民族宗教事务局领导的建春同志。张局长是个业务通，在前往的路上，系统而风趣地向我们介绍了大同的风土人情，特别是有着“巍巍云冈，千年慈光”声望的云冈石窟，而我的思绪则交错在龙门石窟与云冈石窟的大佛微笑里。因为我来自洛阳。
时序早过立夏，晋北却还带着些许春寒，但并不是冷，给人送来的是那种清爽之感，更添人们观瞻的兴致。
云冈石窟古称武州山石窟，位于大同市远郊。大同古称平城，是北魏此时的国都，这里自古是北方的门户重镇，连接内蒙与晋、冀的咽喉要道。《魏书》中说：“于京城西武州塞 ，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 其实，云冈石窟已有1500年历史。石窟依山开凿，规模巨大，气势恢宏，内容丰富多彩，堪称中国古代石刻艺术之冠。早期石窟西域情调浑厚，中期石窟装饰华丽，晚期石窟人物形象逼真。窟顶浮雕飞天生动活泼，盘旋飞舞，舞姿动人。历经千百年风霜雨雪，佛像依然庄严静美，三十二瑞相，尽显石上；千百亿化身，森然在目，美轮美奂，绚丽夺目。
历史上的云冈石窟并不被重视，曾一度淹没在历史尘埃中，仅有清初朱彝尊云冈石佛记一例。这既有其地处荒僻的原因，也有士大夫们好排斥非权威异端的流弊。然而缺者为贵，就是这份不被认可，也恰反映了云冈石窟的重要意义——作为佛教文化脉络拼图中紧要一环。
入得景区，站在十里河对岸，登高便能鸟瞰云冈石窟的全景，顿时就被信仰的能量而动容。武州山南，凿壁出窟，再精耕雕像，45个洞穴一字排开，史载历时40年才全部建成。工程之浩大、技法之高超令人不禁感叹折服。但客观而论，作为中国三大石窟之一，它却不及莫高窟瑰丽，也不如龙门石窟宏伟。然而趋近瞻之，佛像丰满的面庞，雄浑的气魄，又让人忍不住有高山仰止之感。仿佛一下子把你拉回1500年，使你能具体端详那些懂得开放包容的先觉者，是到底怎样理解、融合和接纳的。粗知历史的我们一行，大略了解云冈石窟之开凿有别其它石窟，开凿时间短暂，集中在北魏一朝百年之间，其后北魏从大同迁都洛阳，石窟开凿重心转移，转至龙门石窟，云冈石窟后期少了皇室之力，一些大型洞窟只能停工，仅有一些小石窟还在继续。云冈石窟第三窟——灵岩寺洞，便是当时开凿未完工的洞窟之一。
我们缓步随着人流来至位于云冈石窟东区西端的第三窟，由外部看，高大平展，雄伟壮观。侧耳谛听导游讲解，始知此窟形制最为奇特，这在全国石窟中亦属罕见。但见广阔深远的洞窟中，窟顶展阔，却没有轻盈起舞的满壁飞天，亦无精美绝伦的穹顶藻井，仅是最古朴的石壁，凹凸不平，还有风化之迹，地面巨石，分割不均，也是凹凸不平，整个窟洞幽远深邃、空旷静谧。抬眼望，明窗投下的一束阳光，静静洒在慈尊宝手之上，洒在古朴的石壁上，石窟顿时光明一片。恍惚之间，光影虚实交错，石像如活动一般，穿梭来往于光明与阴暗、真实与虚幻两重石壁上。
信手抚摸第三窟那未及完工的巨型石柱，似乎能听见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时，十万工匠遗落的叹息。那些被历史悬置的凿痕，恰似未写完的诗行，等待每位到访者用目光补全韵脚。
回望云冈，那些深藏于山腹的佛陀与菩萨，正以千年不语的姿态，在曦光中舒展衣袂，将历史的褶皱抚平成石壁上的流云纹样。
云冈石窟以其中国历史和文化厚重的底蕴，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神秘魅力。这是我们一众同行者共同的感受。
看罢云冈石窟，让我们再把目光投向龙门。
龙门石窟位于十三朝古都洛阳伊阙，始凿于北魏孝文帝年间，盛于唐，终于清末。历经10多个朝代1400余年的陆续营造，成为世界上营造时间最长的石窟之一。站在石窟下，龙门、香山两山对峙，伊水中流，山色披挂佛光，石窟携带秀丽，是“峥嵘两山门，共挹一水秀”的天阙奇观，演绎出的人与佛的故事不停地在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洛阳市区驱车向南12公里,远远就可以看到伊河两岸相对而立的龙门山和香山,两山相望,就像一座天然的门阙。春秋战国时期,这里被称为“伊阙”。隋代,洛阳被定为东都,“伊阙”成了天子门户,改名“龙门”。
在伊阙两岸的峭壁之上，2345个窟龛星罗棋布，近11万余尊造像神态各异，这便是历经千余年岁月洗礼的龙门石窟。
北魏孝文帝是在中国历史中留下重要一笔的皇帝。南北朝初期,鲜卑族政权北魏一统北方。孝文帝亲政,革俗汉化,强令鲜卑人改用汉姓,改穿汉服,改说汉话,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加速了民族大融合,也深刻影响了汉文明的发展。孝文帝深感国都偏于北方不利于统治,于是在公元493年将国都从平城即今山西大同迁于洛阳,同时拉开了大规模营建龙门石窟的序幕。他在礼教改革时，实行儒家思想与宗教观念二者融合，一方面推行汉制，一方面组织修建僧庙、寺院。从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到孝明帝时期的35年间，他们在龙门开窟了古阳洞、宾阳三洞、药方洞等十几个大中型洞窟，仅古阳洞和宾阳洞就使用工匠80万人以上。一些很有特点的莲花洞、火烧洞、皇甫公洞、魏字洞等洞窟也都出自北魏，这一时期开凿的洞窟约占龙门石窟造像的三分之一。其药方洞内刻有大量古代药方，比唐代医学家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还要早；古阳洞留下的书法珍品，其端正大方的字型，刚健质朴的气势以及结体、用笔于汉隶和唐楷之间的特性等等，为后世书法爱好者所憧憬。
北魏王朝灭亡后，龙门石窟开凿进入了一百余年间的沉寂期，直到唐王朝建立，龙门石窟才迎来了历史上开窟造像的第二次兴盛时期。最有代表性的洞窟有潜溪寺、万佛洞、奉先寺大像龛等，占龙门石窟造像的60%以上。开凿于咸享三年（公元672年）的大卢舍那像龛，为皇后武则天赞助脂粉钱两万贯而起造，于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功毕。主佛卢舍那通高17.14米，头高4米，耳朵长达1.9米，被国外游客誉为“东方蒙娜丽莎”、“世界最美雕像”，也是景区里最大的佛像。此佛以神秘微笑著称，面部丰满圆润，头顶为波状发纹，双眉弯如新月，一双秀目微微凝视下方，露出祥和笑意，寓意光明普照。大卢舍那像龛竣工之日，武则天亲率文武百官参加卢舍那的开光仪式，并在伊水东岸礼佛击鼓奏乐，至今这里尚留有擂鼓台。
武则天的崇佛行为也成就了万佛洞。万佛洞因洞内南北两侧雕有整齐排列的1万5千尊小佛而得名，是龙门石窟造像组合最完整的洞窟。
在龙门石窟的北魏石刻中,宾阳中洞的帝后礼佛图称得上等级最高、艺术水平最高的作品,甚至可称龙门之冠。帝后礼佛图是两幅浮雕的合称。图分左右,左壁为北魏孝文帝礼佛图,右为文昭皇后礼佛图,分别刻画了孝文帝和文昭皇后带领侍从列队礼佛的场景。两幅浮雕人物密集,顾盼神飞,浑然一体,堪称中国艺术史上的杰作。浮雕中的衣冠仪仗,忠实记录了北魏孝文帝强行推动汉化后的服饰特征,极具史学价值。
拥有1500多年历史的龙门石窟,是享誉海内外的中国古代石刻艺术宝库和世界文化遗产。站在龙门石窟前,每一个人都会被其壮观华美深深震撼,同时,又不能不为满目的伤痕疮疤而扼腕叹息。
龙门石窟自建造以来，曾多次遭到人为的盗凿破坏。这里所有的两三千个窟龛、10多万尊佛像,从最为高大的卢舍那大佛,到最小仅有2厘米的佛造像,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一如文首提到的百度帖子所言。
1500多年间,龙门石窟经受着大自然的风霜侵蚀,遭历了唐代的灭佛运动,但最大的劫难来自近代。从清末民初到新中国成立前的几十年中,西方文化强盗勾结利欲熏心的文物贩子,大肆盗凿龙门石窟,佛头被砍下,雕像被肢解,浮雕被凿碎……越是精美的石刻艺术品,越会被当做劫掠的目标。它们被简单粗暴地从石窟中凿下,偷运境外,流向了欧美和日本等地。抗日战争爆发后的1932年，国民党政府决意迁都洛阳时，为了迁都行走便利，在龙门西山下修筑道路，也炸毁了大量的石窟佛龛。
1911年,一般被认为是龙门石窟遭受大规模盗凿的肇始之年。《龙门石窟盗凿史》一文的作者、洛阳学者赵振华指出,龙门石窟被人为毁坏最严重的时期几乎可以贯穿20世纪上半叶。1911那一年,考古学家罗振玉派弟弟罗振常到河南收购古董。罗振常在日记中记录下当时龙门石窟被毁的情况:“顾小窟往往空洞无像,大龛诸佛亦多残损,每有失其首者。”他还听当地百姓说,来龙门石窟游览的外国人很多,他们看上哪个佛像就花钱雇工匠往下凿。地方官根本不管,寺庙和尚监守自盗,游客随便盗凿。他不由得感叹:“此名迹将日见颓废,是可太息者也。”内外勾结破坏龙门石窟的情况,甚至连英国《泰晤士报》都有报道。赵振华认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龙门石窟有史以来遭受盗凿最为严重的时期。
来自西方的高额“悬赏”,让盗凿龙门石窟的不法分子源源不断。来龙门游览的外国人花钱找村民盗凿佛像。其中宾阳洞、八仙洞、千佛洞等洞窟被毁坏的情况最为严重。宾阳洞中四个佛像头颅被击落,洞内外龛像有被砍头的,也有全身被盗的。龙门石窟被疯狂盗凿的情况,以1930年以后的三年最为炽烈。“龙门之南的外凹村,许多石匠都以盗凿龙门石像为业。他们勾结土匪,夜里携带云梯、手电筒到洞窟中盗凿。很快,这些被砍下的佛头就会出现在北京的文物市场上。”这个见之于当时的地质学家袁同礼的考察报告。兰登·华尔纳1881年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1899年,进入哈佛大学学习。1906年,他留学日本,师从冈仓天心,专攻佛教美术。他为哈佛大学开创了东方艺术课程,也曾在几家美国博物馆担任高级职务。然而,对中国来说,兰登·华尔纳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物大盗。1923年,华尔纳潜入敦煌莫高窟,剥离莫高窟唐代壁画精品10余幅,并盗走第328窟彩塑供养菩萨像等。由于他揭取壁画的方式极其简单、原始、粗暴,壁画完全破碎,遭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至今,人们仍能在一些洞窟中看到壁画被剥离后触目惊心的现场。在去敦煌前,华尔纳就到过龙门石窟。甚至在去龙门石窟之前,华尔纳就已经深深为其吸引,而且最关注的就是帝后礼佛图。得知文昭皇后礼佛图入藏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消息,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东方部主任普爱伦坐不住了,他立即投身到争夺北魏孝文帝礼佛图的竞争中。他发誓要“构建与纽约这座城市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规模相匹配的收藏。”这时,他盯上了龙门石窟。存续1400多年的北魏石刻,被盗匪一片一片硬生生地凿下来,粉身碎骨,再也不复当年的模样。普爱伦买下的北魏孝文帝礼佛图,现在还被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着。有人说普爱伦买到的北魏孝文帝礼佛图是赝品，但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北魏孝文帝礼佛图因为他的“收购”而被破坏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他正是整个盗凿生意的幕后主使,不折不扣的文物大盗。在龙门历经了1400多年风风雨雨的帝后礼佛图,就这样在国际大盗和不肖子孙的双重戕害下支离破碎。无论再用多么高超的修复技术,再用多么先进的科技手段,也无法弥合浮雕上的裂痕,两件艺术珍品再不复当年的辉煌。新中国成立后从文物贩子岳彬家抄出来两大箱没有拼接上的浮雕碎块虽然都已经归还给了龙门石窟,却再也拼不全北魏孝文帝礼佛图。
新中国成立后，龙门石窟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和修缮。1961年，国务院公布龙门石窟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7年，开展了龙门奉先寺遗址考古调查与保护工作；2001年，加拿大国家美术馆收藏的罗汉像被送还龙门石窟研究院永久保存；2007年，卢舍那大佛结束了面部修缮工程，对大佛除尘除污，封堵大佛自身和周边细缝；2022年7月 龙门石窟奉先寺完成时隔50年的又一次大修，龙门石窟中艺术水平最高、规模最大的造像——卢舍那大佛再现“真容”......历经千年而绵延不绝，经风霜而神韵不减，龙门石窟承载厚重历史，在新时代重焕生机。在这里，每一尊造像、每一处碑刻、每一种装饰都是一部生动鲜活的历史文化教科书，无不向世界展示着古代中国高度发达的文明与艺术创造力。
但有一种说法必须矫正，那就是一些不懂历史、信口开河的导游和一些别有用心的流言传播者或者以讹传讹的无知者的一种说法，即龙门石窟是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所谓“破四旧”损毁的，这种说法基本上是错误的，是不负责任的。事实是正如上面所讲，恰恰是新中国成立后，许多文物很好地得到了保护、恢复和修缮，云冈石窟如此，龙门石窟同样如此。百年历史，过眼烟云，龙门石窟的毁坏，从一定意义上讲，其实并不是某个人所为，而是在那个积贫积弱的旧时代，无数个作恶者，基于各自人的贪欲，对于文物的一次大型联合谋杀。就像那个恶名远扬的文物贩子卢芹斋所说的那样，当他看到新中国成立后对龙门石窟那些文物贩子进行的严厉打击后，他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完了。公道而论，对于龙门石窟及中国所有的文物保护单位来说，当下，正是它们最好的时代！
说来真巧，我们结束在云冈石窟参观的那天下午，亦即2025年5月19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已有1500多年历史的龙门石窟，察看石窟整体布局风貌和代表性窟龛、造像，同现场的文物保护工作者亲切交流。总书记伫立于宾阳三洞前，凝望、思索。“万穴列岩壁，三龛独雄夸”，伊阙佛龛之碑“字里金生，行间玉润”。那天的洛阳龙门石窟，游客络绎不绝，实地寻溯中华文明。北魏的錾痕、盛唐的凿印，崖壁间镌刻着恒久的文明印记。总书记强调：“要把这些中华文化瑰宝保护好、传承好、传播好。”
那天，虽身在千里之外，但作为从龙门到云冈领略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一个洛阳人，我们同样感到无比幸运。
乙巳年芒种节气记之于洛阳洛河南岸可园家中。
作者 陈国敬，1964年生于河南汝州，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法学硕士。1982年11月入伍到中国核试验基地，历任文书、干事、基地政治部秘书、警卫防化团宣传保卫组织股长等职。至1997年调入洛阳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第33试验训练基地；退役前任基地党委委员、63898部队党委书记、政治委员，上校军衔。曾在军旅30年，2013年12月起，任河南省济源示范区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喜诗书歌赋，习作散见于《新疆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红叶诗社《红叶》诗辑等报刊，有系列强军战歌及《公安技侦之歌》传唱，书法作品多次在军队和公安系统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