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的婚事

（一）

春节的喧嚣已渐渐远去，村里外出务工的青年人大多也已踏上征途。这天，天气晴朗，尽管时令三九，但丝毫没有感到寒意。老李在家无事可做，就肩扛铁锨往村边自家自留地走去，望着不足二亩的自留地不时徘徊，似乎略有所思。

不远处，村里老何背着箩筐向老李走来。看到老李站在自留地边上，就走向前去打了招呼，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中华牌（俗称华子）香烟递给老李。老李上下看一眼老何，说道：“哟，鸟枪换炮了！”

老何说：“哪有啊，春节孩子回来，给了我一盒，舍不得抽，这不，碰上你了吗。”

老李笑笑，说：“你家何兴懂事，还知道孝敬您一包烟，不像我家二宝，春节回来火急火燎的，本想趁着春节空闲，看有没有人给他提媒，结果，连个打魂的人都没有。临走时甩下一句话：‘爸，今年你把楼给我盖了！’这不，正犯愁呢！”

老何听后，一声不响，心想，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能乱讲，就走向地边上蹲了下来。老李见状，随手在地上捡块砖头垫在屁股下在老何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人半天没人吱声，闷闷地抽着刚才的华子烟。

老何打破沉默说：“现在年轻人不知是怎么了，结个婚得要‘两动两不动’（小轿车、摩托车、老家一栋楼、县城一套房），咱一个庄稼人，到哪给他弄去呀！这不，我家何兴媳妇又闹腾着在县城买房呢！说是为了小孩在县城上学。我和他娘也没敢吱声，难道钱是大风刮来的？把我们这把老骨头卖了也给他们买不起楼。”无疑老何也正在郁闷。

老李说：“好歹你把媳妇娶到家了，孙子上学还得几年。而我家二宝还单着呢！转眼就三十了。”

老李继续说：“盖楼，哪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不，我想估摸估摸这块自留地，想在这里打砖烧窑。”

老何说：“你还是省省这主意吧！”

老李说：“咋了？”

老何说：“一是现在不让烧粘土砖；二是现在盖房也不是你想盖就能盖的，得报乡镇土地所审批哩。”

老李说：“我在老宅子上盖房，又不是让他们批宅基地。”

老何说：“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在老宅上盖房也得审批，否则，盖了也给你扒了。”

老李说“还有这事？”东头刘家不是去年盖了吗？

正说话间，村西头老张家二公子骑摩托车向这边走来，于是，老何提醒老李，你一会问一下张家二公子。

张家二公子叫张胜，初中时考的小中专，毕业后就在乡里上班了。原先是给乡长跑跑腿，属于勤务员之类。现在时间长了在乡里分管社保，很是威风。全乡镇哪个村委都很巴结他，经常吃香的喝辣的。但对本村人，还是很给面子的。村里不管谁家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要能办到的都尽力而为，有时，趁上班时捎带着都把村里人委托的事都给办了，根本不用村里人去跑，因此，在村里口碑很好。

张胜看到老何、老李在地头蹲着，老远就打招呼，口中又是伯伯又是叔叔的叫着。老何、老李见是张胜走来，尽管张胜年轻辈小，但还是主动从地上站了起来，热情地答应着。正当张胜边打招呼边准备走时，老李上前示意道：“胜侄等会，我有句话想问问你。”

张胜在社会上混了多年，一听就知道有事央他，但他还是很热情地说：“李叔有事您说。”于是，老李也没背着老何，直接向张胜问了自己想盖房的事，并把自家二宝年龄不小了，找媳妇如何困难的事诉说了一下。张胜是何等聪明之人，况且，乡下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一听这话，立即就说：“李叔，这事你别着急，我听说现在建房乡里卡的比较紧，我回去给你问问吧。成与不成，到时您别怪罪我。”老李说：“哪能呢！”见张胜没有拒绝，心里宽松了很多。转身对老何说：“张胜这孩子真不赖！”有意无意让张胜听到。

张胜闻而不见，手加油门骑车奔向了乡里。

（二）

在农村，由于青年人常年在外打工，春节期间，是农村青年订婚、结婚的最佳时机。一是因为正值农闲；二是外出务工人员均已返乡过年。这时，家有适龄青年的家长，都希望子女早点归来，借此时机，好让媒人给提提媒。特别是家有男孩的家长，对孩子的婚事更为迫切。因为错过此时，就有可能再等一年。所以。孩子到家后，来不及洗去风尘，就急着让孩子到街头露个脸面，好让大家知道自家孩子回来了。并嘱咐孩子见到街坊要主动说话敬烟。孩子们为显示自己在外混得还不错，拿的往往都是“中华”牌香烟。这一品牌在农村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就算平时不抽烟的青年，也得随身携带香烟，以备敬乡亲。一个长年在家的乡亲感慨地说：“每到春节，每天接到的中华烟就抽不完，比以前十二级干部都强。”旁边的一位乡亲搭腔说：“你可不要抽上隐了，过完年年轻人一走，你还抽个毛。”两人对视而笑。是的，以前，哪个知道中华长得啥样子。现在，一看掏出的是红盒的，十有八九是中华。接烟时，连普通百姓都知道看牌子了。

由于外出务工人员回家时的显摆，闹得在外工作的国家工作人员，有的甚至是县处级干部都不敢春节时回家。因为自己的香烟还真的没有他们的好。碰到不识趣的村里人还说：“你抽的烟怎么还没有人家打工的抽的好。”弄得不无尴尬。你又能给他们怎么解释呢。

二宝此次回来，因为匆忙婚事落了空。但落空的根本原因或许不仅仅是匆忙。二宝临走时甩给他爸的那句话可能才是要害之处。这件事，一直成了老李的一块心事，压得老李喘不过气来。

（三）

正月初六，村中间杨家热闹非凡。虽然没使用村委的高音喇叭，但其高功率音响的声音也响彻村庄上空。树上的鸟儿不时被音响的高音震动得到处乱飞，欢快的歌曲、戏曲不时传遍大街小巷，说笑声、吆喝声混为一片。如果允许使用鞭炮的话，可能就是鞭炮齐鸣了。杨家二郎终于订婚了。今天，是杨家请客的日子，前来帮忙的，围观的，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按说，以前人们订婚没有办过这么大的场面，只是媒人和双方近亲属参加而已。可是今天，杨家只所以如此大办，肯定是想把多年的积郁释放出来，扬眉吐气一把。也为后续的儿子订婚作好铺垫和宣传。

杨家有四个儿子。前些年，因为孩子多、家庭穷，老杨硬是没给适龄的大儿子娶上媳妇，转眼间大儿子已三十有五，这个年龄在农村基本就没戏了，总感觉对不起儿子，在人前感觉矮人半截。如今，二儿子、三儿子也陆续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可家里仍然一贫如洗。老杨夫妇昼夜不能入睡，心想，只靠几亩薄田肯定为儿子们娶不上媳妇，“两动两不动”不说是四座大山，至少也是三座大山。思虑再三，老杨决定承包乡里的窑场，除小儿子还在上学外，老杨带领三个儿子日夜奋战在窑场上，没有技术学技术，没人干活自己干，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赚到了第一桶金。三年后，分别为三个儿子盖起了三栋五开间二层小楼，并为三个儿子买了三辆小汽车。今年春节，二儿子的婚事终于成了，老杨夫妇兴奋不已，尽管老大儿子暂时还没找上，但，今年开局形势喜人的，所以，老杨邀请全村前来庆贺，并声明礼钱分文不收。

（四）

老杨的事例深深地影响着老李。老李认识到，婚姻的症结还是在“两动两不动”上。老李现在不单是在等着乡里的批复，更重要的是手头的银子也有点紧。盖房的事老李给张胜说过两个多月了，乡里的批复迟迟没有下来，老李也反复问了张胜多次，张胜总是说再等等，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老李的老伴也在心里谋划着筹钱事宜。

老何和老李是同病相怜，有一次，老何关切地说：“你那事啥样了？”

老李说：“我问了张胜几次，他总说再等等，这孩子怎么这么忙呢？”

老何说：“你咋那么死心眼呢？你让人家给你办事，人家舍鼻子舍脸的，总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吧。需要请客送礼的，你不能让人家给你垫钱吧！”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第二天，老李直接去了张胜家。

张胜还是那么谦虚、热情，见老李到门上来，赶紧从屋里跑到院中来接，双手拉着老李到屋里坐。

老李坐下稳定一下心情有点谦卑地说：“胜侄，你老叔也没见过啥世面，也不知道事情咋办，光让你给人家空口说白话了。今天呢，给你送来两千块钱，不是给你的，我那事，你帮我请人家吃顿饭吧。”说着，从内衣口袋里往外掏钱。

张胜见状，立即抓住老李的手说：“李叔，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们都是老邻居了，如果需要那样我早就对您说了。我为咱村里人办事，能办的绝对尽力去办，从不收取任何人一分钱。我生活在农村，农民生活啥样我清楚，能不让您花钱的地方我绝不会让您多花。我为自家村里人办事，舍点脸面算什么。这件事，审批一直是县里管着，乡里得汇总统一上报，不是随报随批的，所以时间会有点长。我知道您着急，我会随时关注着这事的。您挣个钱也不容易，如果说需要花钱，我也会想法帮您省去的。”说着硬是把钱塞进了老李的口袋。

老李来张胜家的路上，还怀疑张胜是不是因为钱拖着不办，听了刚才张胜的话后，才感觉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不由得说：“都说你这孩子好，今天，老叔真的见到了。胜侄，你放心，有你这些话，我等，就是房子盖不成，你叔也决不会瞒怨你！”

恰巧的是，第二天，盖房的事获批了。

老李激动地第一时间告诉了老何，老何得意地说：“听我的话对了吧！”

一石激起千重浪，老李一听老何如此说，顿时蹦了起来。指着老何说：“话不能这么说啊！咱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房子的事，绝对不是因为我去了张胜家后才批准的，张胜也绝对没收我一分钱。”

老何见状，故作世故地说：“看来老李成熟了！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老李说：“不，我以人格担保，张胜不是那人，我们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确实是事情赶巧了。”老李竭力澄清着事实。

（五）

正当大家为杨家老二订婚贺喜之时，突然听到村东头传来一片吵闹声。初以为是谁喝多了，没曾想是外村人来闹事。原来是刘阳家闺女给男方退婚了，因归还彩礼一事大吵大闹。有人打110，乡里的民警都来了。有好事者说：“老李，快去看看情况，看能不能捡个漏。”老李摇摇头说：“哪有那等好事，就算人家退了，人家也看不上咱这庄户人家呀！”但，村里还真有几个想去捡漏的人。因为近几年来，农村的姑娘不知都去了哪里，满大街剩的都是年轻光棍汉，一个小小自然村居然有二三十人之多。遗憾的是，捡漏的门不当，户不对，空自叹息。

刘阳家闺女大专毕业，人算不上漂亮但倒很干练，作风风风火火，虽然没有找到工作，但她不安于现状，决心到外面闯一闯，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刚到外面不久，就碰到了意中人，也就不想再回偏僻落后的老家了。可是，外出前，父母偏偏为她订下了亲事，男的是邻村的一名中学老师，家庭还算殷实，当时，因自己没有工作，也就勉强答应了此事，谁知她今年春节回来唱了这一出。刘阳夫妇管不了她，是她自己找男方退的婚。男方是老师，对此倒也看得开，可是，男孩的母亲却不干了，心想，女的给男的退婚，以后还让我家儿子怎么找对象，究竟是我家儿子有什么不好。在农村男青年普遍不好找对象的今天，这无疑是一个十分不好的影响，甚至会成为一种硬伤。所以，男孩母亲越说越气，不知不觉中脏话就出来了。一句“外边的男人鸡巴带金边咋的”，弄得看热闹的人轰堂大笑。最后，还是村支书出面调解，才平息了退婚风波。

从男方到女方家闹事这一情况看，现在农村男青年的婚恋问题，确实已经危及到了家庭繁衍生息方面的问题上来。男青年，为什么情愿背负“两动两不动”的压力，甚至举全家之力的去奋斗，说明农村女青年婚恋转移已造成农村婚恋失衡。谁家父母不为自己儿子传宗接代着想呢！

（六）

老李家建房问题获批了，接下来的问题比获批建房更现实，到哪去凑钱呢？

大儿子大宝因为结婚早，当时还不时兴“两动两不动”，所以老李当时没有经历如今之困难。此时，他压力山大，本想让大儿子大宝给凑点钱，可听邻居传来话说，大孙子也已经五六岁了，转眼就到了上学的年龄，大儿媳妇正闹腾着让大儿子在县城买房呢！老李考虑再三也没敢向大儿子张口，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说不准大儿媳妇还让自己给他们买房呢。找谁去借呢？老李晚上让老伴把家底都搬出来，七拼八凑不足十万元，在农村盖一栋小楼少说也得三十万，差额在二十万以上。问问二宝吧，二宝说他手里也就十万元。这意味着还有十万元的饥荒。老李就两个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靠谁呢？无奈之下老李只有让老伴舍着老脸到娘家去借。好赖还算借来了八万块，老李总算舒了一口气。剩下的二万央央街坊估计也就差不多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张胜还一直惦记着老李盖房的事，听了老李的叙述后，张胜说：“李叔，你也别太作难，剩下的我给你垫上。”一句话，说的老李差点给他跪下。谁说人间没有真情在，张胜的行为让老李感激涕零。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村中有这样一个热心人，是全村人的福份。

金秋十月，一栋红顶白墙的漂亮小楼矗立在了小村西头。

（七）

二宝春节期间顾不上等媒人说媒就匆匆回去了，其实二宝在外务工期间已经升任了所在公司的部门经理。二宝春节之所以来去匆匆，一是为了看望父母，二是捎带应付一下个人的事，其注意力并不在个人问题上。或者说是为了父母的一片苦心而已。二宝深知，没有一定经济基础，其他一切免谈。他之所以甩下一句让其老爹盖房，他是相信不久自己就能翻身。他急着回去，也是想更早地完成原始积累。

二宝尽管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他肯钻研，肯学习，很快成为了技术骨干。他所在单位是一家鞋业公司，技术含量不高，但很实用。他幻想着学成之后到家乡开一家自己的公司，带领村民发家致富。没曾想，这一天在他家盖起房子的第二年就实现了。他像其他乡镇企业一样，在家乡附近盖起了简易厂房，原制鞋设备公司先期提供了制鞋设备，积极吸纳本地富余劳动力就业，很快完成了咸鱼翻身。不仅改变了家庭境况，还为当地政府做出了贡献。建厂开业那天，除乡镇和村领导外，在其父亲的特意邀请下，张胜也前去参加了剪彩仪式。

不久，二宝有了意中人，结婚那天，张胜作为重要嘉宾，受邀当了二宝的证婚人。

后来，在二宝的支持下，大哥、老何儿子何兴和村里几家人在县城买了房子，并住在了同一个小区。老李高兴地说：“我们几家住在城里，感觉比在村里还亲。”

作者：张昌雨，河南民权县人，洛阳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媒体，偶有作品获奖并收录于相关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