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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跃成:《盲人纪章(外一篇)》

来源:河南智库舆情网 作者:孙跃成 时间:2023-12-13
导读: 作者孙跃成:1966年生于洛阳伊川,有小说、散文、诗歌见于《牡丹》《河南日报》《洛阳日报》等报刊。

“生在酉时兄妹多,不管一桌也管半桌”。赛半仙盲人纪章手掐食指,双眉向上一挑一挑,充满自信地问对面虔诚的男子:“单问你兄妹几个?”

“就我独苗一人呀”。男子三十多岁,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和期待。

纪章暗自一惊。

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初,一般的农村家庭兄妹四五个是常事,基本都在“一桌至半桌”中间,若差一半个也好想办法往回找,谁知这一次纪章碰到难题了。

“你是金命,什么金?箔上金。虽然薄,但张数多!上不克父母,平不克兄妹,命相上明明是兄妹四个,这个不会错!”纪章斩钉截铁地说。“入门观来意,出言莫踌躇”,纪章牢记着秘不示人的“英耀篇”的开头两句。即使再离谱的推断,一言既出,绝不能反悔:“你再好好想想,你上面下面有没有糟蹋过兄弟姐妹?”“哦,这有。听父母讲过,我上面有个姐三岁出天花没了,下面一个弟……但这两个都没长大成人,能算吗?”男子疑惑地说。

“当然算啦!”纪章见男子自动找回两个名额,不觉松了一口气:“阎王面前无老少,月子里的孩子他也要。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怕生下来一天,生死簿上也有他们两个的名字,怎么能不算你的兄弟姐妹呢?”“哦,好像也在理。”男子被纪章牵着鼻子,渐渐“入港”,但突然醒悟似地说:“那这也不够半桌呀?”

“你再想想,你父母是否认过干儿干女?”只剩一个名额就能圆场,纪章胸有成竹。男子搜肠刮肚半天,说有个远房亲戚生了五个女儿,曾想把老五送给他们家,但只在他们家待了两天。小女孩哭闹不停,又被亲戚接回。“这个要算的话,也太勉强了吧”,男子看着纪章,小心翼翼地说。“这怎么不算?!”纪章眼看大功告成,心里暗喜:“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进你家一天,也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见男子认可,纪章大胆推算,说男子应该多少还吃过几天公家饭。男子说实在没有,自打出学门就在生产队干农活,是百分百的农民,怎能吃上公家饭?最后在纪章提醒下,终于是想起自己曾参加过几天农村的民兵集中训练,确实吃过几天不是自家做的饭。于是他渐渐对纪章由半信半疑变成深信不疑。也是,连几天民兵训练都算得出,不是半仙又是什么?

男子敬佩的语气鼓舞了纪章,于是接下来围绕男子最关心的婚姻问题,纪章口若悬河,画出一张大饼。男子心花怒放,怀揣希望满意而去,临走千恩万谢,呈上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作为卦资。

纪章在明杖的带领下来到镇上唯一的公社食堂,两毛钱一碗让人垂涎欲滴的烩羊杂汤,两毛钱一个烤得焦黄的香气扑鼻的油旋火烧,美美地饱餐一顿。九分钱又从供销社买了一包金稻香烟,抽出一根点燃,美滋滋一顿吞云吐雾,敲着明杖从大道上向杨柳庄走去。

杨柳庄翟婶的儿媳前面生了两个闺女,第三胎五个多月身孕时,让纪章算过是男是女。纪章大包大揽算出是男孩无疑。除了五毛钱卦资,翟婶一高兴许下承诺,若生下孙子给纪章再封个更大的红包。纪章算着翟家应该已经添人进口,便来探听一下虚实。

翟婶一见纪章,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只顾干手上的活,连坐也不让。纪章自己摸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讪笑着对翟婶说:“老婶子,纪章来给你道喜来啦。”翟婶把手上的家伙什儿弄得山响,半揶揄半数落纪章道:“你不是赛半仙吗?你信誓旦旦打包票是个男孩,结果呢?又生了个丫头片子!前段时间我还向街坊邻居夸你料事如神,这下你把我老脸打得!没想到你连老主顾都骗!”纪章尴尬地陪着笑脸听翟婶数落完,一脸无辜地对翟婶说:“老婶子,我掐算了好几遍——您老的事我怎敢怠慢——确定应该是男孩儿呀!莫非……莫非……是因为翟婶您老心地善良、乐善好施、菩萨心肠,咱家光景又胜似旁家,小家伙急着进咱家的门,跑得太快,过门槛时把小鸡鸡给绊掉了?”……

翟婶家没讨到赏赐,纪章司空见惯,本来就是一半对一半的概率,岂能事事如愿?!纪章告辞翟婶,看时间离天黑尚早,决定不再从大路回镇上,绕道磨盘庄,想顺便打听些家长里短,以备不时之需。

初秋时节,秋高气爽。阳光没遮拦地泻在大地上,煦暖得如同阳春三月。

纪章在明杖带领下走过古路壕,来到了狼窝沟。磨盘庄第四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在狼窝沟平整梯田。纪章一边用明杖探着路,一边和社员们搭讪:“忙着呐?干劲这么大,年度的先进生产队红旗,没跑是你们四队的!”社员们见是镇上的半仙纪章,都纷纷停下活计,围过来跟纪章打趣。纪章只顾和众人应酬,一时忘了探路,脚下一空,出溜滑倒,整个人急速向沟底滑去!纪章扔掉明杖,两手下意识捞摸,抓着两棵荆棘,身体悬挂在沟边,情况万分危急!纪章吓得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大喊:“救命啊,救命啊!”众人都笑嘻嘻站在沟边看着,没有人出手相救。纪章意识到应该是自己平时胡言乱语骗人得罪了磨盘庄的乡亲们,否则他们不会见死不救,于是带着哭腔哀求道:“老少爷们儿!纪章不是人,平常装神弄鬼没少昧良心,有什么对不住大伙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原谅!但人命关天,大伙救我一命,纪章没齿不忘!从此后纪章洗心革面,再不干这骗人勾当。我,我去给生产队打更去!我也要为人民服务!”不管纪章如何求饶,众人都只是相视而笑,还是没人出手相救。纪章渐渐没了力气,加上一棵荆棘松动,被纪章连根拔出,于是,“出溜”一下,纪章的双脚踏在了仅半米之遥的沟底。

社员们笑得前仰后合,这才跳下去三个后生,把纪章连拉带推弄出了仅一人多深的小沟。

“戊己庚辛,算着就不深!”纪章擦着额头的虚汗说。



敬老院风波

宋店乡民政所所长兼敬老院院长赵淑丽刚到县民政局送低保人员审批材料不到两小时,敬老院服务员张芹便打来电话,说同住八号宿舍的“犟驴”张占彪和“铁拐李”李石头打了起来,并且毁坏有公物。赵所长心里一急,顾不上和主管局长冯建国碰面,撂下审批材料风风火火开车往回赶去。

赵淑丽五十岁出头,已在伊水县民政局工作了三十多年,是个获得过几十次各类奖项的老民政。她中等个儿,披一肩乌黑卷发,生就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待人热情大方,工作一丝不苟,深得局领导的信任和重用,先后在福利中心、社团办、慈善会、双拥办、救助站等股室任一把手,总是把领导交办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是伊水县民政局中层干部中的台柱子。因此,当她在河滨民政所拿到年度优秀民政所评比第一名后,作为老同学的分管副局长冯建国自己掏腰包请赵淑丽及其他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吃了顿饭,当众人面半是央求半是商量,让老同学出山任工作最为落后的宋店乡民政所所长。抵不住冯局长的软磨硬泡,赵淑丽走马上任,不到一年便使宋店民政所的工作有了很大起色,特别是敬老院年终评比由全县最后一名一跃成为全县前三。

如今宋店乡敬老院在赵淑丽的精心呵护下,正在争取市十佳文明敬老院,眼看离评比验收就差两个月了,谁知却出了这么档子事!

赵淑丽回到敬老院停好车,顾不上回办公室喝口水,直接来到八号宿舍。一看两床被褥照例都叠得整整齐齐,门窗、沙发、电视、小茶桌一如平常擦得干干净净,只是地面上碎了一个水杯,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见“犟驴”和“铁拐李”各自坐在自己的床头,一左一右像反贴的门神,面带怒气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赵淑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啧啧啧啧,这还没到重阳节呢,你们两位文艺骨干提前给我演的这算哪一出?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见俩老头互相对望一眼,同时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过脸瞪着天花板,赵淑丽只好点将:“老张先说!”

“犟驴”这才转过脸来,振振有词地说:“院长你听听,咱们院一再提倡互帮互敬,翟秀琴不是感冒了吗?我就帮她打打饭,这有什么错,可‘铁拐李’非要跟我争!他也不看自己走路方便不方便?!我包着给翟秀琴打了三天饭,他就三天不跟我说话,还气呼呼地猛然开门,把我茶杯碰掉,不但不道歉,还跟我吵起来了,院长你给评评理!”

“你好,上礼拜秀琴帮我钉了钉扣子,你不也三天不理我吗?”“铁拐李”脖子上暴着青筋,扭头红着脸回了一句。

赵淑丽这才恍然大悟,俩老头是为了新来不到两个月的老太太翟秀琴互相吃醋起来。

作为院长,“犟驴”、“铁拐李”和翟秀琴这三个人的情况,赵淑丽了如指掌。

先说“犟驴”,大名叫张占彪,今年六十三岁,从小就是出名的犟筋。十三岁初中毕业,第一次跟父亲学耙地,父亲手把手教他怎么使唤牲口,怎样调整耙齿的深度等技术,然后让他上去试试。他倒是领会得很快,不一会就耙得有模有样。但没耙几遭就不想耙了,说站在耙上拿着势,累得腰生疼。他爹吆喝他说:“小孩子哪有腰?”逼着他继续干。于是他一声不吭又上了耙,但把敲耙的小榔头挂在牛角上,牛走一步一碰眼,于是牛就不走了。他爹骂他,他犟嘴说,“我一手牵牛绳,一手拿鞭子,不挂牛角上,你说榔头挂哪里?”他爹说:“憨鳖,不会挂到你腰上?”他就是在这里等老子说这句话的,于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不是说小孩子没腰吗?”把他爹气得吹胡子瞪眼。

由于家里穷,张占彪三十岁还没说上媳妇,改革开放后,村里人都各显神通,慢慢都富裕起来。张占彪也学着做起了小生意,到县城批发锅熬香豆腐到宋店乡各村游乡叫卖。要说生意还可以,但他犟筋的老毛病又犯了。有一次他挑着一担豆腐走到龙王屯村,见一堆人围着一个老头听老头说故事,他放下担子站在人群里听了起来。老头讲的“三国”赤壁之战的故事,说曹操率领八十二万人马与东吴对垒。张占彪听到这里,在人群中大声插嘴说:“不对,曹操大军是八十三万人马!”老头见有人拆台,非常不高兴,坚持说就是八十二万,于是两人面红耳赤争吵起来。有好心人劝张占彪说:“别争啦,快去看看你的担子吧,豆腐都叫猪拱了!”张占彪气呼呼地说:“拱就拱了吧,一万人马说没就没了,我还在乎那一担豆腐?!”

就这样,“犟驴”的外号在三里五村传开了,谁家闺女也不愿嫁给他,成了远近闻名的老光棍。

“铁拐李”名叫李石头,打从年轻起就跟石头有缘,一直在采石场干活。结果在一次事故中左脚被砸掉了三个指头,走起来路一拐一拐的,就落了个“铁拐李”的雅号。李石头倒是结过婚,但老婆不会生育,59岁那年老婆因病驾鹤西去,留下六十岁的李石头成了孤家寡人。

“犟驴”张占彪和“铁拐李”李石头是同时被批准入院的。当他俩各自告别自己猪窝一样的土坯房搬进敬老院时,都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样看花了眼 。

那是一年前,赵淑丽领着二人在院中边走边看,望着一尘不染的水泥地面,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一簇簇热烈怒放的叫不出名的鲜花,一排窗明几净的宿舍和食堂及健身活动室,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当两人被安排到八号宿舍的头一夜,两人兴奋得彻夜失眠,长谈了整整一夜。没想到老了老了能享上这样的福,两人由衷感叹欣逢盛世,党的恩情天大地大!两个人住着从未住过的舒适新房,吃着从没吃过的不重样的可口饭菜,连走路都是唱着走的。于是赵淑丽发现这两人都有那么一点点文艺细胞,就联系自己县剧团的同学来给二人稍加点拨,“犟驴”的《包青天》唱段和“铁拐李”的《李豁子离婚》唱段在去年元旦联欢会上双双获得乡领导及群众好评,所以今年赵淑丽精心准备了一台重阳晚会,由这两个节目做压轴戏,作为冲刺市十佳文明敬老院的一张王牌。

刚入敬老院两个月的翟秀琴情况非常特殊。翟秀琴有一个儿子,并且是伊水县的“大能人”,但因为两口子开担保公司搞非法集资,身背上亿外债而双双锒铛入狱。由于全部家产都被法院扣押,两人都被判了十年徒刑,儿子因寡母无人照料不好好改造,几次用头撞墙。为了便于儿子好好改造,也落实让每个鳏寡孤独的老人都老有所养,经民政局上下级领导研究,破例批准翟秀琴住进敬老院。赵淑丽又安排翟秀琴和儿子视频通话了几次,得知母亲衣食无忧,生活幸福,儿子在视频中跪着哭得稀里哗啦,千恩万谢赵淑丽和党的政策,发誓好好改造。

入院两个月来,翟秀琴的变化特别大,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一天到晚也有了笑模样,再加上稍微一捯饬,六十二岁看上去竟像五十二岁一样。

赵淑丽对“犟驴”和“铁拐李”和颜悦色说道:“按理说你们都有追求翟秀琴的权利,但婚姻恋爱都讲究双方自愿。到底秀琴心里怎么想,我可以去探探她的口气。但咱丑话说到前头,不管谁被竞争掉,都不能带情绪,更不能毁坏公物!”两人都红着脸唯唯诺诺,起身恭送赵淑丽离开。

第二天赵淑丽把“犟驴”和“铁拐李”叫到办公室,郑重其事告诉两人,翟秀琴本来只是对他们两人都有好感,要让她在二人中选一个做老伴,她感到非常难办,因为她不想伤了他俩任何一个人的心,最后她决定,看他们俩谁在这一次重阳晚会上表现最好,能拿到好名次,她就和谁处对象,这也算公平竞争,免得厚此薄彼,于心不忍。

“犟驴”和“铁拐李”异口同声说尊重翟秀琴的选择,各自都检讨自己不该因为这件事赌气,于是两人握手言和、搂着肩膀走出赵淑丽的办公室。

俩人表面上比以前更亲热和睦了,但私下两个都暗自苦练自己的节目,争取在重阳晚会上一展风采。

甚至有一天半夜,赵淑丽习惯性地半夜出来到宿舍门前转转,竟然发现“犟驴”在梧桐树下不出声练着《包青天》,那身段那神态还真像那么回事。又一天晚上发现“铁拐李”在活动室偷偷练习《李豁子离婚》,本就一拐一拐的惟妙惟肖表演让赵淑丽忍俊不禁。

终于盼来了重阳晚会的汇报演出!那天晚上敬老院的大礼堂里灯火通明,敬老院的老人们个个兴高采烈地观看着精彩的文艺演出。当“铁拐李”上台表演时,翟秀琴在台下笑得前仰后合;当“犟驴”上台表演时,翟秀琴把巴掌都拍红了。

“现在宣布晚会获奖节目名单!”当主持人对着麦克风宣读时,“犟驴”和“铁拐李”都屏住了呼吸,心里怦怦跳个不停,手心紧张地攥出了汗。

“第三名,刘黑娃笛子独奏:《扬鞭催马送公粮》!”

哗!掌声、欢呼声雷动。

“第二名,刘秋香等四人秧歌舞:《翻身农奴心向党》!”

“犟驴”和“铁拐李”的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名,张占彪的《包青天》和李石头的《李豁子离婚》双双并列第一!”

哗!哗!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就数翟秀琴拍得最热烈最持久。

据赵淑丽观察,老太太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喜悦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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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跃成:1966年生于洛阳伊川,有小说、散文、诗歌见于《牡丹》《河南日报》《洛阳日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郭跃铮 文清 陈新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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